智利纳塔莱斯港地标——“风之纪念碑”雕塑
我坐上前往阿根廷埃尔卡拉法特的大巴,在唐·吉列尔莫河边境站从智利过境到阿根廷,中途于埃斯佩兰萨小镇休整,小镇的名字也是“希望”之意。5个多小时的车程,窗外路过连绵的草原、食野的绵羊和刺破云层的霞光。
自智利过境到阿根廷途中,车窗外路过草原和食野的绵羊。
阿根廷埃尔卡拉法特小镇上的晚霞
“埃尔卡拉法特的名字来自一种浆果,吃了之后保证你会对巴塔哥尼亚念念不忘。”我手边的《孤独星球》手册里这样写道。埃尔卡拉法最初只是阿根廷羊毛商人的避难所,后因附近的湖泊和冰川高原而发展为旅游城市,城内随处可见提供各类登山、徒步、乘船及冰上项目服务的旅行社和设备商店。
埃尔卡拉法特街头有阿根廷正义党为胡安·多明戈·庇隆和玛莉亚·伊娃·杜尔特夫妇立的半身雕像,前者曾3次出任阿根廷总统,“庇隆主义”至今影响着该国的政治格局;后者则可以说是阿根廷历史上最受拥戴的第一夫人,闻名世界的歌曲《阿根廷,别为我哭泣》讲述的正是她的一生。租赁帐篷和干柴的小摊旁立着弗朗西斯科·帕斯卡西奥·莫雷诺的半身像,莫雷诺冰川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冰川国家公园如是介绍莫雷诺:“他作为探险家和博物学家,在与智利的边界争端和划界中发挥关键作用,被视为阿根廷人的英雄。后来,他归还了国家赠予他的土地,在巴塔哥尼亚北部的纳韦尔瓦皮湖周边创建了阿根廷第一个国家公园,而他本人从未到达过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冰川。”
庇隆夫妇雕像
在阿根廷冰川国家公园遥望阿根廷最大、南美洲第二大冰川——莫雷诺冰川,冰川剖面裸露出黑色沉积层。
探险家、博物学家莫雷诺雕像
埃尔卡拉法特毗邻的阿根廷湖,乃阿根廷境内最大的淡水湖,由130多条冰河、3大冰川融水汇流而成,面积超过1400平方公里。晴日下,我飞起无人机,可见湖水呈现迷人的琥珀蓝,岸上鳞次栉比的绿树、道路和房屋层次分明。傍晚时分,我到湖畔的湿地散步,能望到马儿栖息,天上层层叠叠的环状云彩分外妖娆。一旁的花园写着:“这家酒店用自己井里的水浇灌花园”。不远处是马尔维纳斯群岛战争英雄纪念碑,是一名土著女性挟着长矛向天振臂的形象。碧水与暮色、长矛与长空、山川壮美与民族创伤在大陆之南的角落并峙。
马尔维纳斯群岛战争英雄纪念碑
靠近冰蓝纪元
“风景秀美,峰峦叠嶂,冰川湖泊星罗棋布,其中包括长达160公里的阿根廷湖。在遥远的源头,三川汇流,奔涌注入奶白色冰水之中,将硕大的冰块冲到湖里,冰块撞击如雷声轰鸣,蔚为壮观。”这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对世界自然遗产——阿根廷冰川国家公园的评价。阿根廷最大、南美洲第二大冰川——莫雷诺冰川是该公园最大亮点,其距埃尔卡拉法特约80公里。
阿根廷境内最大的淡水湖——阿根廷湖
有人说,莫雷诺冰川可谓天选的旅游胜地。其末端的对面是一个半岛,站在岛上既能隔着一条河沟与冰川保持安全距离,又能多视角、近距离地观赏壮观景色。半岛上有不同高度的栈道和观景台,导览地图上用5种颜色标注了不同难度的观赏路线,时间从半小时到2小时不等,最难的路线长1100多米,有500多级台阶。
我第一眼撞见莫雷诺冰川时,时间仿佛被冻结在20万年前某个冰河纪的黄昏。这道由南巴塔哥尼亚冰原孕育出的活体冰川仍在生长,如同一条布满蓝白鳞纹的巨蟒在悄悄蠕动,纵深30多公里,宽5公里,冰墙末端最高处达70米,刀削般的切面上裸露出黑色沉积层,那是地质时间碾过岩石的骨屑。
蔚为壮观的莫雷诺冰川主体,纵深30多公里,宽5公里,冰墙末端最高处达70米。
与冰川对话需要耐心。首先要等待照耀:阴云下的冰川显得暗淡,但只要阳光洒下,那晶莹的蓝色便有摄人心魄的力量。其次要等待裂变:偶尔的冰裂和坍塌是冰川在呼吸,但稍纵即逝,还没等我将相机打开就结束了。攻略建议每日稍晚时来看冰川,那时人群都已散去,而且经过了一天的热量吸收后,冰川上会有更多冰块崩落。
很多介绍里将莫雷诺冰川列入世界上少数没有向后消退的冰川,而我在栈道边的图板上读到:自1917年以来,该冰川一直处于准稳定状态,其规模没有发生重大变化;但经过观测,自2020年以来,冰川开始消退,时不时还会形成冰坝,阻碍上游湖泊向下游河流排水,导致水位最高时会高出正常水平23米。由此可见,再顽强坚硬的冰石都难逃全球变暖的厄运。
我沿栈道走到北端,看到大量从冰川主体分裂剥落的碎冰。当我向下走到河岸边,发现所谓“碎冰”单体也是一座座漂浮的冰山,嶙峋的造型有如闪着蓝色幽光的大钻石,人类在其面前依然如此渺小。一不留神,就有一座冰山倾倒,缓慢露出水下深蓝的结实冰体。此时能够直观理解冰山浮沉的隐秘法则——这些从冰川断崖剥落的巨物,因冰体内部封存的气泡形成天然浮力,仅以约10%的体积探出湖面,而剩余部分如同深沉的基座,始终在暗流中蛰伏,鲜为世人所知。眼前的莫雷诺冰川应该还深藏着更巨大的躯体,隐匿着更磅礴的伟力,封存着更古老的纪元。
阿根廷冰川国家公园内一座漂浮的冰山
公园还提供乘船靠近冰川的项目,可选择乘坐游轮,品着冰川水兑制的威士忌惬意观赏,也可划皮划艇,尽可能地接近冰川底端甚至触碰冰面。埃尔卡拉法特仅有一家旅行社提供冰上徒步项目,探险者踩着冰钉前行3~5公里,亲探冰洞、冰缝、冰池等景观。我到来时,冰上徒步项目最低价格已从一个月前的每人300美金涨到了400美金,实让我望而却步。
巴塔哥尼亚的标志
“那座山峰可是巴塔哥尼亚的标志!”在爬过智利的百内诸山后,我对短期内再登山已失去斗志,可美国驴友向我推荐菲茨罗伊峰时说的这句话让我又燃起了兴趣,尽管她的本意是指美国户外运动品牌的商标采用了山峰的形状。很多人知道“巴塔哥尼亚”,确实是因为这个来自北美的商业名牌,却时常忽略这是一块南美土地的名字。山的轮廓简化为消费主义的一枚符号,然而只有当攀上这座被印在百万件冲锋衣上的山峰时,方才真正理解地理坐标上的图腾之意,将所有关于征服的幻想还原给脚下的步履与荒原。
登山者攀登菲茨罗伊峰,该路线被评为“年度十佳世界级徒步线路”。
海拔3405米、巅峰如刃的菲茨罗伊峰,美国户外运动品牌巴塔哥尼亚的商标即为其山形轮廓。
早8点,我在埃尔卡拉法特坐上最早的城际巴士,花3个半小时来到埃尔查尔顿镇,“埃尔查尔顿”即“冒烟之山”之意。一出车站,就能清晰望到菲茨罗伊峰。很多游客仅这一眼就挪不开脚步——它拥有山最标致的模样:高耸挺立,山形骨感,巅峰如刃。虽海拔仅3405米,但1900多米的相对高差却令其如楔入平原的断塔;西风裹挟太平洋水汽撞上山体,凝成翻涌云雾,山顶在“烟”中若隐若现——特维尔切人谓之“冒烟之山”。
埃尔查尔顿小镇标识,其名为“冒烟之山”之意,远处可见菲茨罗伊峰。
埃尔查尔顿是个色彩缤纷的小镇,建于1985年,被认为是阿根廷最年轻的城镇。起初此处是阿根廷和智利的边界争议之地,阿根廷为宣示主权在此建立了定居点,纳入圣克鲁斯省,如今因登山者们的朝圣而繁荣。
埃尔查尔顿小镇路边的马赛克画
菲茨罗伊峰的登山之旅曾被《孤独星球》杂志评为“年度十佳世界级徒步线路”之一。登山口的地图上标注有多条路线可供选择,分为绿黄红三个难度等级,最长路线有10公里。我选择了一条难度适中的路线,前往卡普里湖观景台,长度4公里。游客登山沿途必须严格沿木质指示牌标明的路径行走,不得偏离步道以保护高山生态。
我出发约1小时后,来到一个山崖上的平台,能望到开阔的河谷,谷底是蜿蜒流淌的维尔塔斯河,冰川融水裹挟研磨岩床形成的微颗粒,散射出蓝光,让河水呈现独特的奶蓝色。“这里的河水无须过滤便可直接饮用,请保护它们的纯净。”这是我在行前获知的告示。继续前行,小径边上是逢春的蓬勃绿意,连躺下的枯木也长出了黄色小花和蒲公英。
维尔塔斯河蜿蜒流过谷底,冰川融水使河水呈现奶蓝色。
大约1小时后到达卡普里湖,一汪碧水倒映着菲茨罗伊峰和周围锯齿状连绵山峦。这些山峰几乎都取自冒险者们的名字:菲茨罗伊峰取自第二任新西兰总督罗伯特·菲茨罗伊,他也是水文地理学家、气象学家,曾作为“小猎犬”号船长搭载达尔文前往南美洲考察,抵达帮助达尔文探索出进化论的加拉帕戈斯群岛,却因坚持“神创论”与达尔文决裂;南侧的庞塞诺峰海拔3002米,纪念征服菲茨罗伊峰途中丧生的法国登山家雅克·庞塞诺;北侧海拔2732米的梅尔莫兹峰取自一位法国飞行员的名字,他建立了第一条飞越安第斯山脉抵达智利圣地亚哥的夜间航线,却在一次穿越南大西洋的飞行中失踪;海拔2579米的吉拉梅峰取自梅尔莫兹战友的名字,他们同是飞行员和1952年法国菲茨罗伊探险队的成员。在我的眼前,湖镜虚化了尖锐山峰的群像,云雾缭绕着陡峭岩壁的棱角,人类以姓名铭刻征服,故事中的冒险让人夹带叹惋和唏嘘,而千山则以无言存续永恒。
卡普里湖倒映着群山
短暂停留后,我踏上下山归程,并且加快了步伐,以期能赶上回埃尔卡拉法的末班巴士。途中偶遇了多位刚从南极探险归来的驴友,短暂寒暄了几句类似的远方记忆;瞥了一眼山麓的屋舍俨然,安详的人家已经燃起炊烟。
都说菲茨罗伊峰一带天气无常,多风多雨,雾气时现,给想登临它的人莫大挑战。但我很幸运地遇上了阳光眷顾的好天气,完成了匆匆的攀登,让巴塔哥尼亚之行有欣然的尾声。风终会吹散所有云烟、阴霾和困苦,时间也终会平静所有的欢跃、漂泊和抒情。
本文节选自《世界知识画报》2025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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